我不会开花。

[文野/芥太] 鸣啁

五月已过,但还是想写点什么。
  大概一点感情向也没有。写得有点太煽情了,我点头认错,希望有大修的机会。
  角色死亡预警。


鸣啁



00.

为太宰先生送葬那一天,山里的鸟儿全都叫起来了。


将太宰先生的灵柩送入山的是芥川。山路自带湿气,有雨后返璞的清香,他扶着漆过的香木朝树林深处走,陡然发现五月藤后开阔的落满公墓的山,他动作涩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迈步。

他想,我师自无人处来,又要归人堆里去。而太宰先生可能会微笑:宿旷野是一场修行,过客亦有市井可傍身。

芥川讲话文雅恃古,不似他老师懂拿捏,因而在脑中演练数十遍仍不得其况味,便作罢了。公墓灰白泥雪次第层叠,像雪过后的光下枯田,霎亮处刺得人眼生疼,芥川攥着棺材盖上一把干燥的泥土,想起太宰所说:一生总有几次,你也要沐浴在光里。

他讲这话时神色无波,脖颈雪白,盯着横滨夕光里琥珀色一汪海,距离芥川大概几十厘米。现在芥川推着他静静走在远郊荒山,他俩相隔也不过几十厘米。


01.

太宰先生的死讯传来时芥川正打印一份报告,打印机吱嘎吱嘎地运作着,芥川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倚在机身上。听完消息他睁着眼良久不动,浸过雨色的朝霞经过布制窗帘,轻柔地拂过他身旁。

传达消息颇费周章,与谢野不知该报告给谁,将Mafia这边的办公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可近年入职的联络员根本不知有太宰治这么个人,险些以为是仇家过世该张罗喜讯;这话或许也没错,最后露面转达的中原中也在电话里笑了好一阵。他即将退休,终于等到把前搭档死掉的消息告诉别人的这天。

“窝不窝囊?你说太宰这家伙窝不窝囊?”

大概是笑得急了,电话那边咳了几声。甫一停顿也不知补些什么,中原沉默半晌道:

“......去给他带瓶酒吧。”

芥川业已不是过去那只惶惶无措小黑鸦,眉头一皱喉结一抖,还是确认了句带什么酒合适。他想,我不知道太宰先生喜欢的酒。他干脆地靠在打印机上,手抖的幅度过于轻微,应该是被轰隆隆打印机带的。

“反正避开我喜欢的就行。”

中原相比他要干脆许多,声音沙沙地挂了电话。芥川听见句尾的嘟囔,大概是句脏话,不过也没再多想。他把资料递给同事,交代樋口几句就办好了短期休假。

其实这理由不够充分。可芥川想,人死了,总得有旁人为他耽误一次工作才算体面。太宰先生生前不太体面,死后仍有骄矜的权利。


太宰先生。他按着电梯想道,太宰先生,您喜欢什么酒呢?


02.

芥川为太宰先生送葬那一天,山里的鸟儿全都叫起来了。


“我这几天在想,太宰先生说不定意外地喜欢山呢。”

有段日子没见了,中岛敦还是下意识挠着脸向他搭话。他们踏着初夏的嫩枝走在山里。光斑细密,别枝偶有惊鹊。中岛的黑西装上会落一小片叶子,是夏季常见的那种,墨绿尽头蔓延出腐朽的深黄。

芥川没理他,反问:“怎么发现的?”

“说巧也挺巧的吧......与谢野小姐上门送旅行纪念品,太宰先生留她在屋里喝茶,然后嚷嚷着去找回礼进里屋去了。”

“然后呢?”

“然后就再没出来过。”中岛又捻开一片树叶,戚戚地说,“不过与谢野小姐早也料到了,说一进门看他那样子,就明白这人活不长......从屋里搬去加急病房,人也没清醒过,昨天半夜走的。......她骂了好久,说回礼还没给......大概,她也不想撞见......”

半夜走的。芥川没理会嘴碎的、声音越来越低的小老虎——该是大老虎了。而自己上班打卡时才接到的通知,若是太宰先生还在,可能会自嘲侦探社办事连报丧都很人性化。

遗体停在深山的寺堂里。据中岛说,乱步前辈闯到病房里大咧咧问了句:“是海?”而太宰先生早都不清醒了,仍在迷糊中嗫嚅着答“是山”。于是侦探社决定翌日将太宰先生送进山里,所幸他生前有偏好的墓地。

“就好像他们当年商量与组合决战时的翻版,”中岛帮芥川拂开面前胡枝子的叶片,“不过当年的我什么都听不懂,这次的对话我倒是猜中了半分。”

他又叹息——芥川这才发现大老虎不愧是大老虎,已经不流眼泪:

“横竖人在临终病房里,可能也只会聊那些,八九不离十。”


他想反驳,但不知反驳些什么。只是不爽漫上来,一种可悲的、冰冷的、顽固不化的不爽。

芥川用余光打量中岛敦,白发留得齐整了些,轮廓也更见棱角,但脊背仍保留年轻时委委屈屈的影子,眼睛也依然在藤紫下现出清澈的泓金。他哑口,中岛眼里的自己呢?是不是仍一把枯骨、一副清瘦的病躯?他还没活到能忘记年岁的时段,但也能模糊嗅见他俩与青年时代的不同。从初遇太宰先生的凛冬到而今鸣啁的夏,彼时压在他心头那点浓墨重彩的渴望,似乎也终于好好地,被收在了日常生活黑白纵横的分界线里。

但他依旧焦躁。

这焦躁不乖张跋扈,只是旧伤缝合处一丝轻微的钝痛,少年人经过淘洗的一点憾恨,鸣鸟将翅翼散下来,却缩起颈子想叫唤。冲破山林内稀薄空气的,一声,再一声:


“你又懂那人什么。”

话一出口,他和中岛都愣了一拍。

居然来这套。中岛张了张口,眸底却泛起怀念的神色:“唔,我确实不够格揣测太宰先生他们的想法......

“但是芥川,这些年,你又能理解太宰先生的多少?”

中岛的眼睛,还是许久以前的眼睛。那双虎眼直率地、强硬地盯着芥川,一如他说出“太宰先生早就认可你了”的从前。连对话也这样相似。不对,不是这样。

仿佛惧怕这样的熟稔,芥川不自觉后退,衣角里的凶兽却察觉到宿主的杀意而悄然飘起,黑波涛蓄势待发。

恍惚间,他听到林鸟被惊动,起风了。


03.

你们听,鸟儿全都叫起来啦。

太宰倚在车后座上一手拎一个,笑吟吟地。他的笑是芥川眼底一滴吐司夹的黄油,明知口感非己所好,却仍会被金黄柔和的色泽勾起妄想,关乎某个温馨气息弥漫的午后。这样的笑容不适合作战,更不适合和讨厌的家伙组成什么搭档。

然后他老师的眉眼倒沉下来:好啦,敦君,芥川,大干一场吧。

那是与魔人前哨战的其中一幕,干劲异乎寻常地高涨的芥川拉着中岛冲在前线,他的老师却和搭档一起留在后方。他无暇回头确认前任干部的神情,可是他后来不止一次地想过,谋划出所谓“新双黑”的太宰先生会不会怀念些什么呢。

哪怕他明白太宰先生与那个时代的告别远远在这之前,他所渴求的认可和赞许早该随着那场告别一起消失。我师自无人处来,却要寻人群而去,作汪洋里辉芒凛凛的一粒浮冰。

而芥川龙之介曾是冰上栖鸟。从雏鸟到成禽,他的世界终于脱离开冰砾,要直面汪洋。

打败组合首领那次太宰拍了他的肩膀,第一次,力道极轻又极温柔,他说芥川你变强了啊,他用鸢色的眸子对他笑,他却满脑子想着怎么会有这样残酷的人,他熟谙冰与霜风的冷峻锋利之后,却要告诉你世界也可以很温柔,有细波有沧浪,浩渺的横滨海在太宰身后会放出烂漫辉光,足以沉沦一遭斜阳。


04.

一生总有几次,你也要沐浴在光里。

他讲这话时神色无波,脖颈雪白,盯着横滨夕光里琥珀色一汪海,距离芥川大概几十厘米。

还是在横滨海岸,在次第的雪白墓碑旁,他最后一次见到太宰先生。他的老师坐在某块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的景色。

芥川站在他身后,咸涩的海风迎面而来,他总是这样,一定要隔着些距离或高度去推测这个人的想法。中原先生、人虎、甚至侦探社,他知道好一些人比自己更正确地掌握和太宰相处的方法。可是他不行,他紧抓住同一块冰太久了,这样的鸟是不会飞的。

......会有点痛苦,但那是为了活下去。

如果是芥川的话就没关系,因为你已经看过远比那黑暗千百倍的景色了。

他的老师转过了脸。即使是鼓励的话语,太宰先生依旧没有露出对别人惯用的柔和的微笑。

芥川却茫然失语。

也是第一次,在他窥见无数黑暗景色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汪洋。



——是那个太宰、那个男人、那位太宰先生。

明明还没能与他并肩走向战场,明明还没把自己的矛盾和混乱向他倾吐,明明还没能成为理解他的男人,只是差了一步,究竟是差在哪里,什么时候他眼中的太宰先生成了一个萧瑟的背影,而他成了林中将飞的那只鸟?


06.

回过神时,中岛已被他摔到地上。

中岛撑住上半身,没急着站起来——好嘛,又变成这样了——他用这样的眼神扫视芥川。后者只沉默地看他一眼,继续向寺院走去。

“芥川!”

中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以前一样。他急急地走着,想把此起彼伏的鸟鸣甩在身后。

“你说过的吧,‘今天就放你一马,因为......’”

青年像被电了一下似的,中岛的神情却很坦然。他说这话时整个人躺在林地里,在倾泻而下的光斑里闭了眼睛。


“‘因为今天是你老师的忌日’。”


07.

不会有太宰治了。

会说“你是无法在这里立足”的太宰先生也好,会说“你变强了啊”的太宰先生也好,会说“你也要沐浴在光里”的太宰先生也好,某时某刻想过好好活下去的可能性的太宰先生也好,像个普通人一样为同事挑选回礼的太宰先生也好,倚在墓碑旁安静到让芥川好几次想要触碰却再也触碰不到的太宰先生也好。

褪色的太宰先生就这样怀揣着那深邃的、乌黑发亮的恶意和别的、让芥川费解的事物死掉了。


08.

推着太宰先生走向墓地的青年跪了下去。


今天是我的——

老师的——

忌日——



为老师送葬那一天,山里的鸟儿全都叫起来了。

名叫芥川的鸟儿,能飞到海的那边去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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