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开花。

[文野/太宰生贺]像您这样的人

2018.6.19

急急地赶出来了,写的是先生与平行时空的学院教授宰交换了一段时间,与学生敦君上演激情互动(……)

生日快乐!像您这样的人,本该灿烂过一生,您抬起头来吧,没什么担不担得起之分。您就是这么好的人。




像您这样的人

 

<

太宰先生。

 

今早我路过您公寓。日光疏疏地淋下来,您窗边的紫阳花开了,颤颤巍巍的宝石蓝,含在柔软的花白瓣络里。

 

啪地一声,露水裹着琼色珠华滚下来,碎成几道光。

 

我才想起昨夜的雨,原来早已停了。

 

<

  太宰先生。

 

  今天大伙儿有聚餐,我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吃茶泡饭。话梅干受潮了,湿软地烂成一团,像早产儿濒死的心脏。这比喻是您教过我的,当时您把话梅含在嘴唇间,将手置于我头顶说话,效仿欧内尼斯或苏格拉底。您说您要以羊油和露水洗我的额发,让素白发尾泛出赤金承风吹日照;您许诺我用家传的陶器濯我的足,将苍白体肤沁出端庄气韵才走得稳当。

 

您挥着手笑,是一副说胡话不用纳税的表情。深棕鬈发落在我肩膀,教我想起您所说亚历山大爱宠坐骑有天赐毛皮,于光下流蜜。

 

蜜是自然恩宠,您却含蜜在唇舌,流淌比曼陀罗更要不得的汁。话梅不使您的话酸涩一分。

 

敦,你是古代王座下猛虎,月神赐浊地的宝物。你在人间驰骋,以肌腱以狂风攻略一整座城池,你要把自谦作牺牲,将自怜上供,你得享自由。

 

我看您的眼睛,是一泓凝固的琥珀,见不得底。隔桌国木田先生的怒吼传过来,唬您莫再装神作假。您嬉笑着把手背过身去,很乖的样子:我跟敦君说着玩儿哪。敦君又乖又聪明,才不会信。对吧敦君?

 

您询问我的意见。真是狡猾啊,您知我心底叛逆,暗生的虎爪从您的言语里移接到我手,潜伏的兽齿等着破开光鲜毛皮。好几次午休您抚摩我头顶,“小老虎”的称呼叫得太过亲昵。我每每疑心您不在叫我。您眼神虚虚然不见底,分明跨旷远距离。

 

可我点点头。您教我彼岸大国有喊魂一说,我猜您所唤非人,是一片片异世而来的拼接魂魄。

 

<

  太宰先生。

 

  我记得初入学时您还不认识我。我跟在其他新生后涌入报到处,是一缸浊水里恍惚白鱼,您坐桌旁歇息,细长手指夹消遣点心。哎呀,你好你好,稍等一下。您速速地吞掉了,唇边落细细黄豆粉。

 

同学叫什么名字?啊呀,中岛敦,中、岛、敦,是不是这样写?那就好了,你是我今天写对的第二十二个名字。这豆糕给你。

 

我惶惑地接过来,又被人潮冲走。豆糕干燥清甜,是阴凉处的砂砾。我心说我不只是一个名字,我是您的新学生。不过笨徒弟初来乍到,只希望能认识多一个人,这些便也没有关系。

 

您突然对我青眼相加,是近一个月的事情。

 

那天您来上课时捉到我的眼睛,颇熟习地对我一笑。这笑分明和平日不同,竟有一丝丝故人意味。我的兴奋卡在喉咙眼里,您的声音一顿,又从容地顺着课文读了下去。

 

课后我来您办公室,您将手指在教案上轻轻弹了弹,眼神带着些笑意看我。敦,您说,不顾这过分亲切的称谓差些将我吓退出门,敦,很高兴再见你。

 

太宰先生?我惶惶地说,荷马史诗没有预言我俩在此之前的初见,现代史研究更不会记录一名导师与学生的相遇。我因您盛大的迎接感到怀疑。太宰先生,我想我们没有见过,您认错了人。

 

您笑得更灿烂:是的,我们从未相见。但是敦——

 

我将是你的导师,将是你的盟友,将是你前进路上将推翻的浪堤。阿波罗和提亚马特都会祝福你的未来,我会把披荆斩棘和寻觅捷径的技巧授予你。未来并不可期,我说这些,是很不负责任的。但是敦——

 

您眯起一只眼睛,含笑竖起修长食指。

 

你命属银月之虎,将不再受束缚。

 

后退数步听见哐的一声,我以为是我撞落了书本,却是同办公室的中原先生扔来了强迫噤声的牛津词典。

 

<

  太宰先生。

 

您本就有种魔力,能把真实贬为虚假,将荒诞说成铁誓。您嘴唇勾一勾就能瞒过最严苛的国木田先生,能欺骗中原先生将英文课排到周日午夜,能说服织田先生收下迟到约五年的见面礼。遑论哄一个笨学生,遑论这个学生自甘被您哄欺。

 

太宰先生,您那天特别开心。

 

恭贺织田先生升为教授的聚会上,您喝了许多酒,唱了几首不在调上的歌,鸢色瞳孔里光华愈发璀璨,眼神却是柔和的。织田先生走过半张桌子来揽住您的肩,浅浅的皱眉配上叹息极有说服力。您的笑意却愈发得深——是了,我怎么会相信您是醉了呢?

 

您清了清嗓子举起胳膊,在织田先生困惑的神情里同他碰了杯:

 

织田作,往前走吧,往前走,2018年世界更加和平风景更加灵秀,我千里迢迢至此,喝老友的饯别酒,我的祝福在未来也将伴你远走……

 

您身体晃了晃,话音消下去。织田先生无奈地笑笑,与行政部门的坂口先生交换过眼神,碰碰手机内置的搭车软件。

 

送您的计程车来了,我架住您的胳膊走上前。空间真逼仄,酒气在夜色里暗潮汹涌连绵纠缠,我心说,您怎么会这么开心。车窗外缤纷霓虹照您半敛眉眼,您潮红的面颊和放松的嘴角被光线划成教堂彩绘玻璃。您教过我西斯廷大教堂的屋顶皓雪,您教过我温斯敏斯特加冕礼上的新教穹顶,您教过我现实与非现实与夹杂的细碎点滴,没教过您。

 

您怎么就这么开心?

 

我狠下心挤进后座,顺手带上了车门。我想知道您内心忧惧,想明白怎样才讨得您全意欢喜。有朝一日应您吉言,虎之子得享自由,中岛敦困在您眉间眼底。这不公平。

 

<

  太宰先生,像您这样的人,为什么——

 

  那晚我赖在您的公寓看窗边紫阳花。一句话吐出一半,接下去的却没来得及出口,像破碎了的紫阳花。您瘦削的肩廓在灯下慢慢颤抖。小老虎——您拖长了声音喊,尾音破碎在空调低沉的运作声里。呼呼呼,呜呜,呼呼呼,您发自胸腔的笑音和机器的响声混在一起。小老虎敦君——

 

  敦,我没有骗你。你要学会如何同虎相处,米诺陶诺斯沦为怪物被困在失路迷宫,狼人沃尔夫将悲哀缩在月亮映在眼里,你要同怪物相处,星星要为你指路。城市在你脚下,海浪在你脚下,沿途荆棘在你脚下,你要快快长大啊,敦君。

 

  像敦君这样的人——

 

  您仍旧同之前一样,绀色眼睫和鬓发打着圈浸在曝光过度的台灯下。台灯在拥挤的房间里划出一块均匀的亮色,您的眼神微醺成麦芽发酵的浸过酒液的花束,几乎是诡谲的。

 

  人生总该是灿烂温柔的——哈……

 

  您的声音细不可闻,可那虚浮而无所倚靠的话语中,却确实地存在着坚定的东西。

 

  您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在极其遥远的前路里。

 

  可是太宰先生,像您这样的人,像您这样眼神清明到可怖、每时每刻都准备着微笑的人,像您这样熟习呼吸着日常、看起来却如同独身陷在泥淖的人,像您这样倾吐着祝福都仿佛说永别的人,像您这样矛盾着、却让人移不开视线的人……

 

  像您这样的人,究竟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同我说再见呢?

 

  我把手放在您肩上,闭了眼睛,去灯光和木椅的暗影间寻觅您的嘴唇。

 

<

  太宰先生,我亲吻您,就像亲吻赫拉克勒斯、苏格拉底和巴高斯一样,我仍然记得马其顿的军队是怎样在濒死时亲吻对方,神态坚毅,充满希腊式的浪漫殉国色彩。您眼中的色彩渐渐融化,成为星盘边缘的彩翳,温和而凛冽。我曾在您桌上刻下一句誓言,指望它跨越时空缝隙为您带去些许温度,后日国木田先生看见那行字皱了眉头,要思考什么才能制止您荒谬绝伦的艳情笑闻。二十二岁正当青年的您一定不缺这些,可是与我有关,便值得盲目十倍的亲吻与爱。

 

  您仍然笑,在悠长的幻梦里我未让您失望。虎之子无法自由,被困在他师长清和的眼神里,像米诺陶诺斯被锁于重叠迷宫。还要有新的战争,还要有英雄阿喀琉斯作特洛伊的远征。可您的战场非此即彼,只是不在这里。

 

  您的爱宠也不在这里。在这里是一个干干净净未经风雨的中岛敦,我身后是横滨春日酒色的海洋,海面浮泛金光。同一时刻不同的您在同样的海上泛舟迎战,作希腊式的壮烈决斗。您的小老虎不在这里,我们早该告别,是老友的饯别酒染了您的唇齿,留下杏花香的酸涩与牵念。您那样开心。

 

  您的喊魂终于宣告失败,您自己将回归又一轮远征。这个世界的中岛敦或许又乖又聪明,也不敢对您的话不问不听。我的妄念痴迷又增一重束缚,太宰先生,您该笑我。

 

  可您只是叹气。

 

<

  太宰先生,那晚之后我才知道,您这人狡猾到底,竟不说再见的。

 

  您重回讲桌时动作轻巧神色戏谑,却再没对我落特殊意味。傻话含疯疯言不傻,您惯常的轻快态度没有变,我却琢磨出什么改变了,不好作理会。该思虑清楚,我怀念的并非一句“小老虎敦君”。

 

昨夜雨停了,今早又再淅沥沥淋下。再被您撞见偷跑去您公寓,我便失却了备好的为紫阳花浇水的理由。像您这样的人,冰雪般伶俐的,早该看穿了才是。

 

您在光下对我探出头来,绀色的鬓发染轻佻笑意:呀,中岛君为草木人儿浇水,可是真真细致多情少年郎,将来有大出息的。

 

我回望您,只觉得心底发慌,言语速速地吐尽了,像熟透的果,保不准尾音是否颤抖:

 

  ……太宰先生。

 

未来并不可期,您说这些,是很不负责任的。


评论 ( 6 )
热度 ( 166 )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水晶不会开花 | Powered by LOFTER